□　刘兰根

在我童年的记忆中，每天早上太阳刚出来，母亲把锅里的饭烧开，灶膛里的柴火温着，她便挑起两只水筲到村东的土井里挑水了。父亲在外地工作，母亲每天忙里忙外。她喜欢早起，她说挑水去早了，水位高，好把水打进筲里，水还清凉。头牯棚的东墙上钉着两个木楔子，把竹扁担横放上去，其中一个木楔子上挂着盘好的井绳，扁担下边是几块砖头，平时筲倒扣在这里。把水瓮挑满后，母亲还要用多半筲水饮小毛驴，然后把洗衣盆里也倒满。

院子里的树底下是两口水瓮，每到冬天，井台边冻成了冰凌，踩上去特别滑，水瓮里也冻上了厚厚的一层冰，母亲用草苫子把瓮围起来，中间塞上麦秸，还是会冻冰，每次做饭前都要用擀面杖砸个冰窟窿才能舀出水来。天气再冷时把水瓮移到堂屋的门后边，四面透风的土坯房子里仅有一盘砖砌的火炉，有一年冬天，母亲天天起早出门赶集卖袜子，火炉天天灭，屋内的水瓮结了厚厚的冰，我们姐弟砸几块冰烧热水喝，从村里二铁头的卷子房赊卷子吃。几天后，父亲从工作的外地回来，盯着堂屋木门黑黢黢的背面仔细看了半天，用粉笔头写着哪天赊了几个卷子，父亲夸我们记得清楚，赶忙去还了欠账，又把水瓮挑满。

为了节约用水，每到下雨天，母亲就会在屋檐下接上水筲、大盆，把水积攒起来洗衣洗脸。冬天里，往往会下大雪，出门挑水困难，把雪收进盆里，在炉子上烧热，洗头、洗脸真是滑溜呢。

母亲的个子不高，挑起水筲时，筲刚离开地面一点点，她先猫下腰把扁担放在肩膀上，然后右手扶扁担，左手前后晃动，快步走回家去，母亲的身后，洒落了细密的水滴，从井口一直滴洒到家里的水瓮口，这水就是我们的生命之源。

有一次母亲在井里提水时把水筲掉进去了，她从村西一户人家借来捞筲的铁钩子，俗称“捞筲锚”，这个捞筲锚有九个大大小小的弯头向上的铁钩子，有人说上面还有吸铁石，但是母亲把筲捞上来后，很快就还给了人家，我没有来得及看看吸铁石的模样，纳闷不已。

十几岁时，我想学着母亲的样子挑水，我把筲用井绳伸到水面上方，然后左右摇晃，在筲贴到井壁时，猛地往里一拉，再往下一按，水筲倒下去灌了多半筲水，我提起水筲在快离开水面时猛地往下一撴，水筲里立刻灌满了水，我特别兴奋，反复往上提起往下撴筲，一点儿也不沉，还溅起了好看的水花，等我把筲往井口提时才发觉越来越沉，提井绳的双手被勒得生疼，到井口的距离感觉是那么长，此时想倒出一些水也倒不出来了。

挑水时，我把扁担的铁链子在扁担上缠一遭儿，那筲才能离开地面，那筲水不但特别沉还晃得特别厉害，水洒出去了不少，我只能走几步歇一会儿，到家时，每个筲里还剩半筲水，我深深理解了母亲的辛苦。

后来，村里打了一眼吃水的甜水机井，这口井和土井不同，井壁和井口都用石灰抹过，井口和井筒比土井大了好几倍，井口上是抹了石灰的十字形台子，旁边有个机井屋，隔几天往里放一次水，水放满后，井台子前围一遭人提水。我们家离这口井有两里多地，来挑水吃不现实，还是吃家附近土井里的水。

有人为了运水，自制了推水车，把小拉车轱辘上安上木架子，然后再放上一根又粗又长的木头，木头上拧上铁丝钩，车轴前后能放六到八只筲，为防止水晃出来，还会在水面上放上树叶、秫秸、木棍等，推起来很费劲，到家后水也会洒不少。

往学校带水时，我带的瓶子里是苦水，没有同学愿意和我交换着喝，我感到很自卑。父亲买来一只大的铁皮桶，把铁桶放在小拉车车厢里，去村南的地里拉水。一桶水拉回来，父亲准备好铁筲，把铁桶后面的胶皮口解开，一筲一筲的放水，灌满筲后，父亲把水倒进水瓮，我要用力捏紧那个胶皮口，生怕有水跑出来。后来父亲买回一截塑料管子，放水时，父亲把车凑进水瓮，把塑料管子伸进水桶上面的口里，然后俯下身，从管子的另一头使劲吸口气，待水快要流出来时，迅速把管子放进瓮里，那水就自动从桶里流进瓮里了。

村里通自来水后，不是每天放水，家住村边，水很不容易流过来，父亲把水龙头往下移了一米多，在旁边挖了一个三四米深的井筒，用石灰抹过。每次放水时，要趴在井筒口，用事先准备好的长柄木叉子把水龙头拧开，水漫到水龙头的高度再关住，然后用筲提到水瓮里。井筒上盖着两块石灰盖子，这样的取水方式持续了很多年。

如今我住在楼房里，高层的自来水拧开就汩汩地流淌，太阳能、热水器常年有温水，每当看到、捧起那清澈的流水，幸福的感觉就溢满了全身。

（作者单位：衡水市冀州区公安局）